中秋，是等待月亮圆的时候，可雨却一直连着下。到了站，我顶着雨从车上下来，寻找能避雨的地方，一辆旧摩托车迎面过来，开车的是一个熟悉的人。

“是回家吗？”他问。

“嗯。”我习惯性地坐上他的车。

所谓熟悉的人，不过是坐过他很多次车罢了。我回家次数少，坐车的次数自然也少，但是我每次都坐他的车。他和别人很不同，做这个营生的人一大片，但他是唯一一个会把车开到我面前的人，所以我每次都坐到他的车。

在车上，他总是要询问下我的状况。“是不是该高考了？”他问。

我说是。

“那你现在成绩怎么样呢？”他又问。

我说还行。

他给车子换了一个档，又开始说：“那你可要好好读书啊，考个好大学，在城里找个好工作，还可以娶个媳妇儿。免得像我们这样受风吹日晒，还挣不到钱。”他叹了口气，继续说，“在这种小地方待着，你看，多恼火？还是在外面找个工作好啊。”

我说嗯，表示默许，便不再开口，他也不再说话。

就三五分钟的样子，车子便停在了家门口，我掏出十块钱，他找给我五块。春去秋来，价钱不变。待我说句谢谢，他就掉头把车开走了。

奶奶见我回来，问道：“你是不是又坐了那个人的车？”

我有些难堪：“是啊。”

奶奶有点生气。

“可是周围就这一辆车啊。”我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来解释。

“他有精神病啊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作，危险啊！而且他收的钱贵，人家都收四块，他偏收五块。听见没，下次千万千万别坐他车了，听见了吗？”奶奶又担心又生气地说。

我答应了，我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答应了。

他也算是憨厚老实且有些可怜的人，没必要和他争那一块钱的价钱。况且，我一直都是给的五块，坐久了，都变成熟人了，总不好意思突然少给一点。

第一次坐他的车是在很多年前。

我上了他的车，新的。他问我到哪里，面带微笑。那时候我不太清楚我家地址，于是就只说了几个标志性的地名。

到的时候，他好像突然知道了些什么：“原来是这儿。”

“多少钱啊？”我问。

“你看着给吧，随便！”我给了他五块钱，他把钱放进口袋里，开车走了，走之前还和爷爷寒暄了几句。

“你们认识吗？”我问爷爷。

“嗯，是的，他是……是那个……哎，我记不得了。反正离我们有点近，不过你以后别坐他车了。”

“为什么，不都是邻里吗？”我十分不解地问。

“他有病，精神病。听说受了什么刺激就会像发了疯一般，还会抽搐。所以他开车很危险。”爷爷解释道。
“那他为什么还开车？”

爷爷说：“现在肯定是好了呗，以前到医院看过病，吃了几年药，自然就好了，但是还是有可能会发病，所以不坐最好。”

“太倒霉了！”我感叹道。

“据说他初中毕业考高中时，他爸爸不知道规则，好像进了考场找他，可笑的是监考员都不拦，最后有一科被记了零，就没考上。本来他成绩一直是数一数二的。可惜了！后来他想不通，可是硬是要想来想去，然后就出毛病了，疯了。”爷爷露出了怜悯的表情。

听到这里，我不禁长叹。

后来，也就是一个月后，我第二次坐他的车。

他主动开口：“你爸爸是不是陈小鸿？”

“你怎么知道的？”我有些诧异。

“那上次我打招呼的就是你爷爷？陈小鸿是我同学，小学六年，初中三年都是同学啊。那时候，他成绩没我好，我成绩可是一直都数一数二哩！可是……” 说到这里，他便沉默了。我心中感到一阵害怕，脑海里浮现出电视剧里精神病人失控的场景，不寒而栗。

直到几十秒钟后他又开口，我才放下心中的顾虑。

他说：“我和你爸是很好的朋友……那时候啊，下河摸鱼，上山打鸟，都是我带着你爸爸。”

我这才缓神过来，如果光看他的样貌，简直像个60多岁的老头，我爸才40岁。他如果不说，我完全不能把他们联系起来。就算他说了，我也有些不信，毕竟，得过精神病的人可能会胡言乱语。

“有一天，下了很大的雨，我把伞给你爸爸了，我自己淋着雨回的家。”他说，“那时候多好玩啊，可以说是无忧无虑的。”他的声音在风中不自主地加大，好像在风中呐喊一样。说是呐喊，其实只有声调像呐喊，声音还是很小的，被风声掩盖得微弱了。就像把声音调到最小听电音一样。

如果没有风，他现在一定很响亮。

讲着讲着，我在他背后都能感觉到他的欢快。至此，关于他的，片段的情节就快被我连成一片了。

我一会儿看路边飞驰的景物，一会儿看他，他的背有些弯，皮肤很黑，很皱，像油菜地里废弃的地膜。突然，他面色该是凝重起来，问：“怎么好久都没看到过你爸爸了？”

我说：“在外地。”

“怪不得好久没有看到他了，你爸爸的差事应该不错吧？”他问。

“没有，就是给毛织厂画画图纸。”我说。

“前几年过年时，我看到他，怪不得皮肤那么好，一看就是不用晒太阳。不像我……”

“太阳倒是不用晒，但是一样很辛苦。”我极力解释着。

“还是在外面好一点啊！”他叹着说。

“其实也不好。”我怕触及到他内心的伤痛，尽管我还不知道他内心是否脆弱。

……

“到了！”

我给了他五块钱，说：“谢谢啊，慢些走。”

想了解他的欲望越发强烈，晚上吃饭时，我又提及他。

“人家成绩一直很好，可惜，都怪他爸，让他没考上高中。”奶奶不太在意地说。

“那他和他爸关系怎么样呢？”

“肯定不好啊，他只开车，家里的事他不管一点，他爸不敢说他，一说他就生气，然后一顿打砸。”

后来，暑假去我爸那边，我们谈论到心态的重要性，爸说：“心态一定要好，我有个同学，初中成绩一直很好，可是好像是考试时心态不好，考砸了。现在在开摩托呢！你说说，心态有多重要？”

“不是吧，他是出了点意外，他爸不懂规矩，害他没考上的。”我解释道。

“不知道，记不太清了……算了不说了，来，先吃饭吧！”爸爸已然动筷。

从那以后，那个人就变成了那种感觉起来无比熟悉的人，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，家人也只能说出个大概。
我还是习惯性地坐他的车，他还是习惯性地讲他和我爸的故事。

每每想起他，我总觉得有些悲哀，他让我想起某个中秋的月夜，淡淡的，浅浅的，也许还下着雨……

作者：Yinfall https://www.bilibili.com/read/cv1798957?spm_id_from=333.999.0.0 出处：bilibili